王越紧紧怀揣着那张从祠堂火场拼死抢救出的电路图,一路马不停蹄,满身尘土与疲惫,终于踏入了宜宾这座城。刚一进城,那浓郁醇厚的酒香便如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。这香气丝丝缕缕,仿佛是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,将整座城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。每一丝空气里,都满满地充斥着这令人沉醉的芬芳,那馥郁的气息,悠悠诉说着宜宾这座酒城源远流长且魅力非凡的历史。街边酒肆林立,酒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在向远道而来的王越招手,又像是在炫耀着自家美酒的独特风味。
老周,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,胸口那溃烂的 “检” 字伤口早已化脓,散发着令人作呕、几近窒息的气味。可他那股子倔强劲儿一旦上来,就如同一头犟牛,任谁苦口婆心地劝说,都丝毫无法动摇他的决心,他执意要跟着王越一同前来。此刻,他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,只能勉强靠在酒坊那斑驳陆离的土墙上。这土墙因历经无数岁月的风雨侵蚀,土皮层层剥落,露出内里粗糙且带着岁月痕迹的砖石。老周目光浑浊,望向酒坊内,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,一坛坛 “五粮烧” 在他们有力的手中被稳稳搬上卡车。那卡车的车斗,被擦拭得一尘不染、锃亮夺目,仿佛在等待一场神圣的使命,承载起这些寄托着特殊意义的酒坛。工人们个个身强体壮,他们喊着整齐有力的号子,齐心协力地搬运着,每一步都坚实有力,每坛酒都被他们稳稳地放置在车厢内,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。老周的双眼,仿若一潭被搅得浑浊不堪的深水,映着酒坊内熊熊燃烧的炉火。那炉火欢快地跳动着,时而火势旺盛,时而火焰微弱,似乎在演绎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无声故事。“这酒...... 当年林工最爱喝......” 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落寞与深深的怀念,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心底最深处艰难挤出来的,承载着往昔的回忆与无尽的哀思。
酒坊掌柜是个独臂老汉,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,那些皱纹仿若一道道难以跨越的沟壑,记录着他所经历的沧桑。他的左袖管空荡荡的,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轻轻晃荡,仿佛在默默地诉说着曾经那段残酷无比的往事。只见他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,大步走到一坛陈酿前。那坛陈酿周身覆盖着厚厚的灰尘,坛口的泥封厚实且陈旧,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沉淀。老汉伸出仅有的右臂,鼓足力气,猛地拍开泥封。刹那间,浓烈刺鼻的酒气如脱缰的野马般汹涌而出,仿佛一只无形却充满力量的大手,瞬间就将祠堂残留的焦糊味道冲刷得干干净净。酒气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开来,引得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,纷纷沉醉在这浓郁的酒香之中。“少帅,” 老汉开口说道,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,“这三十六坛‘断头酒’,埋了整整七年。” 他俯下身,动作轻柔地拨开酒液,露出坛底沉着的发黑铜钱。每一枚铜钱上,都刻着 “昭和必败” 的蝇头小字,字迹虽小,却笔锋刚劲有力,透着一股坚定不移、不容置疑的信念,仿佛在向侵略者宣告着最终的结局。
“不是给活人喝的。” 老汉一边说着,一边用独臂熟练地舀起一瓢酒,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烧红的铁砧前,毫不犹豫地将酒泼了上去。酒液刚一接触到滚烫的铁砧,瞬间 “嗤” 的一声,化作袅袅青烟缓缓升腾而起。奇异的是,在那烟雾之中,竟缓缓显出东京湾的海图轮廓,海图上的线条若隐若现,仿佛在冥冥之中昭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。“这是用南京城墙根的土、衡阳铁轨的锈,还有重庆防空洞的石灰调的引子......” 老汉缓缓解释道,每说一个地名,都像是在揭开一段段沉重无比的历史伤疤,声音里满是悲愤与不屈,仿佛要将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仇恨全部宣泄出来。
王越的指尖刚触碰到酒液,刹那间,仿若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击中,眼前突然出现幻象。他仿佛置身于燃烧的东京街头,街道两旁的房屋在熊熊大火中剧烈燃烧,火光冲天,滚滚浓烟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,刺鼻的焦糊味充斥着鼻腔。无数日军士兵惊慌失措,抱着冒烟的炮弹疯狂逃窜,他们的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,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。而那炮弹弹体上,清晰地印着 “林怀民验” 的钢戳,在火光的映照下,显得格外醒目,仿佛是对侵略者的一种无声审判。
“够劲吧?” 老汉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被酸液腐蚀得残缺不全的牙齿,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豪迈与畅快,仿佛已经看到了敌人被击败的场景。“等打到九州岛,把这酒倒进鬼子的饮水井......”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胜利的无限憧憬和对敌人的刻骨仇恨。然而,话还未说完,他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身体剧烈颤抖,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他吐出的血沫里,竟浮着半片樱花,那樱花在血沫中显得格外凄美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无常,以及生命在战火中的脆弱与无奈。
卡车开往前线的那个夜晚,夜色深沉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,繁星点点,仿若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。老周静静地死在了酒坊后院,他的面容安详,仿佛只是沉沉睡去,摆脱了病痛的折磨。人们怀着悲痛的心情,将他埋在那棵老荔枝树下,那棵老荔枝树枝繁叶茂,见证了无数岁月的变迁,仿佛一位沉默的历史见证者。树根正好扎进半坛没封口的烈酒里,烈酒的香气缓缓渗透进土壤,滋养着树根。来年开春,当第一缕春风轻柔地拂过,枝头竟结出了果子,个个红得鲜艳欲滴,仿若要滴出血来,仿佛老周的热血,在这片土地上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,诉说着那段永不磨灭的抗战记忆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