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必安大帐之中,帘幕微动,武阳已领三千兵马,风尘仆仆地离营而去。
帐内气氛一时凝滞无言。谢必安缓缓落座,摘下头盔,捻起案几上的一杯热茶,却并未饮,只任那腾腾热气在指间袅袅升起。他的目光落在主位下首,一名须发皆白、神情沉稳的老者身上。
此人正是谢必安倚重多年、素有“宿谋老狐”之称的军师——诸葛长明。
“先生。”谢必安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,“你看这武阳如何?”
诸葛长明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深意。他手指拈须,沉吟片刻,方才缓缓说道:“主公可还记得旧年那桓腾?”
“当然记得。”谢必安眉头微皱,“那是个锐不可当的疯子,年纪轻轻便敢破郡据地,结果如何?死于贪功冒进,尸骨未寒便被同僚争地分兵。”
“不错。”诸葛长明点头,“而今这武阳,年不过弱冠,却胆气过人、谋定而动,方才那番言语,声色不乱、眼神不虚,谈起傅恒时更有血仇加身之势,不似虚张声势。”
谢必安“哼”了一声,将茶盏重重放下,溅出几滴茶水,“那不过是演给咱们看的罢了。小子年纪虽轻,演技却也不错。”
“主公。”诸葛长明直视谢必安,声音低沉中透出一丝郑重,“我观此人,非池中之物。其眉宇之间英气外露,行坐之间,锋芒若隐若现,气机内敛,沉而不发,正是‘暗龙潜渊’之姿。”
谢必安眉毛一挑,似是被逗乐了,“暗龙潜渊?你这是在说……他有帝王之相?”
“正是。”诸葛长明毫不讳言。
“哈哈哈哈——”谢必安放声大笑,声音中带着讥讽,“诸葛先生,你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?连这种少年英雄也能看成天命之子?”
他端起茶盏,一饮而尽,然后盯着诸葛长明,“你我征战多年,多少天纵英才你我没见过?那齐越,当年十八岁便率兵十万破南岭,后来呢?被亲信毒死。那李建侯,一刀破城,五日平乱,结果一朝昏庸,兵败如山倒。”
谢必安的眼中带着几分不屑,“这武阳再如何英雄,终究年纪太轻,能成几事?不过是我手中一柄刀罢了。锋利便使,不利便弃。先生多虑了。”
诸葛长明沉默许久,望着帐外夜色渐浓,火光斜照。他拱手缓缓道:“主公既有成算,老夫也不敢妄言。只是……若此子日后真登高位,怕是再回首今日,便不止主公一人轻他。”
谢必安冷笑,“世道已乱,哪来什么天命?此刻有兵者为王,有地者为君。他若真有命数,我谢某也不是省油的灯。”
诸葛长明微微摇头,缓缓起身,双手负后,向外走去。走至帐门,他顿住脚步,背对谢必安,悠悠一叹:“但愿是老夫多想了吧。”
帐帘垂落,夜风掠过,营帐内一片沉寂。
谢必安一人独坐,沉吟许久,忽地自语道:“帝王之相?笑话……若真如此,那我谢必安岂不成了他人踏脚之石?”
他嘴角掀起一丝冷意,随即抬手拂袖,压灭案上的一盏油灯。
营帐外的火光照不进他眸中的那抹幽深。
而此时,远在夜色中的武阳,正带着三千精兵,朝着傅恒所据的巴镇缓缓进发。他自然不知道,大帐之中已有人为他谋划了生死之间的去留之局,也不知,那个自称愿借兵助他复仇的大帅谢必安,心中早已有了将他弃之如履的算盘。
寒风凛冽,万籁俱寂之下,旌旗无声摇曳,火光在军帐间如鬼影游走。
此时,巴镇以南五十里外的郑南县荒野之中,一处临时营地正悄然成形。营地虽新,却井然有序,三千赤军配合着武阳旧部百余人马,在短短两日内筑起寨墙、安置哨塔、修建操场,气势森然,颇有大军压境之势。
“这三千人虽为谢必安所挑选的精锐,但终究与我们百人旧部毫无配合。军中最忌生疏,哪怕刀剑锋利,若出手不合节奏,只是添乱。”武阳语气平静,却字字如钉,“我不要只会喊口号的士兵,我要二十日后,一支铁军,一记雷霆之拳。该沉则沉,该发则杀。”
赵甲嘿然一笑,摩拳擦掌:“主公放心,我会将这三千人操练得白日不倦、夜里不息,闭眼也能排阵列营,睁眼便是杀伐利器。”
严林则更显沉稳,拱手答道:“末将必不辱命,调令清晰,节奏精准,每一队伍都得学会在百人中找到呼吸一致的节奏。”
武阳点头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“好。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落在另一边:“钱乙、孙丙、李丁、谢戊。”
四人应声而出,步履利落,衣甲在阳光下闪烁寒芒。孙丙一如既往吊儿郎当地笑着:“主公又要我们去骗百姓了?”
“骗?”武阳哂然一笑,语气却冷了几分,“你错了,是引导。百姓现在日夜难安,潘峰与傅恒狼狈为奸,盘剥地方,征役不止。如今,是他们求我们去救,而不是我们求他们来投。”
李丁摸着下巴,缓缓点头:“说得没错,前些时日我就听说有村落百姓偷偷逃往山中,说宁愿流亡,也不愿继续活在傅恒的鞭下。”
“此其时也。”武阳目光一沉,“你们四人化整为零,分头行动。每人选取一镇、一村、一坊,自行决断局势、联络乡绅、布下舆论。”
钱乙眯眼道:“可否挂出旌旗,打出名号?”
“可。”武阳点头,“但不以我名,不挂谢氏旗,暂称‘靖乱军’。打出‘剿匪护民’的旗号,营造傅恒将袭扰村镇的假象,散布流言,激发恐慌,再以安抚、救助为名,进行募兵。”
谢戊皱眉道:“若是被傅恒探知反应过快,恐引兵镇压。”